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闭上眼睛，聆听假声男高音的歌声，你可能会和我一样产生疑惑:这声音究竟来自男性还是来自女性？

6月7日晚，法国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乐团携手三位世界级的假声男高音亮相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塞缪尔·马里尼奥、菲利波·米内西亚和李梅里，他们都拥有极为罕见的音色，跨越了男声与女声的界限，超凡脱俗，如同天籁。

“假声男高音将男性的金属音色和女性的柔美音色结合在一起，给人一种间离感。”活跃于世界舞台的中国假声男高音李梅里说，“在巴洛克歌剧里，假声男高音常常会演一些不那么接地气的角色，比如《仲夏夜之梦》里的仙王奥伯伦，《魂断威尼斯》中的太阳神阿波罗等，我会形容，它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在16世纪教会的复调合唱作品里，假声男高音出现了，用以替代女低音声部，女高音声部则由男童演唱。到16世纪中期，阉伶歌手出现。通过残忍的阉割手术，男孩在变声期后仍能保持柔美高亢的声音。巴洛克歌剧中的许多角色，当年都是为阉伶歌手量身打造，他们是那个时代的顶流巨星。

20世纪，以阿尔弗雷德·戴勒为先驱的音乐家们掀起古乐复兴的运动，使用假声男高音替代阉人歌手演绎巴洛克音乐，让那些被人们遗忘的歌声重新被听见。同时，一些当代作曲家也开始在他们的声乐作品中专门为假声男高音创作唱段。

此次与法国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乐团同台的三位假声男高音，音色与风格差异很大。委内瑞拉籍假声男高音塞缪尔·马里尼奥身穿高跟鞋和长裙登场，他是当今全球最炙手可热的假声男高音，一亮相就将观众牢牢吸引。他的歌声如花腔女高音般绚丽灵动，极富表现力。有乐评人称:“当马里尼奥歌唱时，你听到的不是一个‘像女人的男人’，而是一个彻底的自由灵魂。”

菲利波·米内西亚出生于佛罗伦萨，以深厚的音乐素养与戏剧张力见长。他演唱的第一首作品是约翰·阿道夫·哈塞《慷慨的斯巴达人》选段《敏锐的双手》，嗓音浑厚而充满感染力，戏剧张力十足。菲利波·米内西亚特别擅长演绎亨德尔与波尔波拉的英雄角色。

而李梅里的歌声，纯净而富有穿透力。在亨德尔歌剧《托勒密》选段《苦涩的沉默》中，李梅里扮演的角色被迫喝下毒药，在舞台上死去。角色濒死前，李梅里的弱音气若游丝，当弦乐声部随他的呼吸减弱到几近消失时，那种悬于一线的美让全场屏息。“我在德国吕贝克歌剧院演过两个版本的《托勒密》，演我爱人的那位希腊女高音说，每次我在台上唱这个角色，她都在一旁默默垂泪。”

李梅里出生在广州，广州市少年宫合唱团是他音乐启蒙的起点。但16岁变声期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拥有男童般纯净的高音。有一段时间，他曾陷入隐秘的困惑，怀疑自己是“怪胎”。直到有一天，他在父亲朋友家听到德国假声男高音安德烈亚斯·朔尔的唱片:“那个瞬间就像照镜子，我终于知道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声音，那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刻。”

作为一个北大毕业的“学霸”，李梅里本可以选择一份高薪的工作，过上安稳的生活，但他选择了更难走的一条路。他赴英国求学，先后获得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声乐硕士和英国市政厅音乐与戏剧学院歌剧博士学位，并在欧洲歌剧舞台闯荡。

歌剧行业竞争残酷，工作机会时有时无。“作为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你要比意大利人更懂意大利语发音，比英国人更掌握英语韵律，才可能得到一个角色。”

但他渐渐明白，单纯停留在模仿，就永远缺乏说服力，作为一个中国人，将自己的文化背景、对作品和角色不一样的理解带入表演，才能有新的突破。

近年来，李梅里的身影陆续出现在英国皇家歌剧院、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德国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汉堡国家歌剧院、阿姆斯特丹音乐厅、英国巴比肯艺术中心、伦敦亨德尔音乐节等歌剧舞台上。

在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院长布鲁纳·洛朗看来，李梅里的加入，为这场音乐会加入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他也让中国观众感受到，巴洛克音乐不是‘他者’的音乐，而是全人类共有的艺术。”

作为法国凡尔赛宫的驻院乐团，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乐团担任歌剧、音乐会、舞剧及庆典活动的演奏，尤其擅长演绎巴洛克和浪漫时期音乐。2024年，该团受邀为中法建交60周年暨中法文化旅游年开幕演出。今年，他们再次来到中国巡演，足迹遍布北京、上海、深圳等7座城市，几乎每天都是一座新的城市。

巡演路上，布鲁纳·洛朗最大的感受是，中国总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比如东方艺术中心毗邻的这座宏伟的博物馆——上海博物馆东馆。“我想，法国和中国的共同点在于对传统和文化的热忱，这种热忱可以体现在演出、阅读或展览中。法国绘画、音乐、烹饪、时尚有着深厚的传统，而中国同样珍视自己的文化传统，这些都是两国文化的桥梁。”

虽然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演绎的巴洛克音乐，距离现在有数百年的历史，但今天却在中国观众中找到了共鸣。布鲁纳·洛朗说:“相比晦涩的现代实验音乐，巴洛克音乐更直击心灵。悲欢离合的叙事、人类共通的情感，在今天依然鲜活。我们在社交媒体发布的一些排练片段，获得了百万级的播放量——这证明，巴洛克音乐在当代依然拥有鲜活的生命力。”

上海音乐会上，三位假声男高音与法国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乐团默契配合，带来一首接一首精彩的曲目。返场时，在上海观众热烈的掌声中，他们加演了一首由《One Night in Beijing》改编而成的《One Night in Shanghai(上海一夜)》，致敬这座城市。布鲁纳·洛朗说:“我们的音乐语言并不相同，但可以相互欣赏，共同演唱。音乐跨越国界，消除隔阂，把我们连接在一起。”